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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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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是被关庭从床上叫起来的。

  风风火火赶到酒吧,我的扣子还没扣好,关庭正坐在卡座里,一见我就哭天抹泪:“杜勋结婚了。”

  我挨着她坐下,先给了一个温情的拥抱,她最吃这套:“就为了这事儿?”

  “嗯。”

  “你要不甘心,去抢婚吧。”我出馊主意。

  关庭趴在我肩膀上掉眼泪:“放你的屁。”

  我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下决心分手的,说你们俩在一块儿没未来,现在他也结婚了,这页就揭过去吧。”

  关庭闷不作声,半晌才说:“要是孟潜声结婚了呢?”

  我从她烟盒里拿了根细长的女士烟,沉默了一会儿,说:“结就结。你萝卜都拔走了,总不能还占着坑吧。”

  “你不难过?”

  我吐了口烟,不想讨论孟潜声,决定还是跟她讲道理:“但是生活还得过,有他没他都一样。你想想,等你老了快死了,就算有爱人在身边又怎么样?你再怕死怕疼,谁能替你受罪?他再喜欢你,也永远没办法真正体会你的感觉。这样一想,就没那么难过了。”

  “你说得人生好无望,我听得更难过了。”

  我让她坐起来:“妆哭花了,回头弄我衣服上。”

  她立刻坐直,问我:“妆花得厉害吗?”

  “眼线花了。”

  她吸了吸鼻子:“不可能,我眼线是防水的。”

  我偏头检查自己肩膀上几滴泛黑的水渍,真心建议道:“请你争取以后全脸都用防水的。”

  等她补完妆出来,我送她上出租,闷得慌,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心里总是念着她的话。

  孟潜声结婚吗?

  也挺好的。

  抬头一看,我发现今天是满月。

  年底那段时间,温卓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说自己被瘟神缠上了。

  “瘟神”叫严向俞,是个才十九岁的同志,还在念大学,温卓在酒吧约到的,看他干干净净的挺顺眼,又多约了一回。春风两度后,这小孩儿却闹着要当温卓男朋友,说喜欢他,想跟他在一块儿。温卓死活不同意,牙尖嘴利一顿奚落,把小孩儿生生骂哭了,小孩儿说要不是真心喜欢他,怎么可能跟他不清不楚地睡了两回。

  温卓莫名其妙,说怎么,你还想要名分啊?要不要我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到你家去娶你?

  严向俞大骂他王八蛋,从此不见踪影。

  温卓清静了半个月,正跟新人浓情蜜意,谁知道瘟神又找上门来,这回也不提要当温卓的正牌男友了,就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嘘寒问暖,送水端茶,弄得温卓浑身上下不得劲儿,跑出去拈花惹草;严向俞不敢明着叫板,就在私底下使些小花招,把人撵走。

  温卓火冒三丈,扬言要揍他,他也不躲,瞪圆眼睛盯着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闹得温卓下不了手。

  我笑说:“你还挺怜香惜玉。”

  温卓愁得直叹气,说我就想解决下性需求,又不是求偶,懒得跟他斤斤计较。

  结果有次我到画廊里去找温卓,原意只想跟他下个礼拜一起去医院复查,严向俞就坐在画廊里,一听我是温卓的朋友,将我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又女主人似的请我坐,给我倒水,说温卓到外地忙工作去了,他没见过我,招待不周请见谅云云,弄得我像个登门自取其辱的外室。

  在画廊里坐着时我就不大自在,出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我一个路人甲乙丙丁凭什么受这份委屈,于是打通温卓电话一顿冷嘲热讽,挂机后立马把他拉进黑名单。

  事实证明我此举明智得堪比孔明隆中对,温卓人在外地,打不通我电话没处撒气,只能把火全撒在严向俞身上。回来后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把那小孩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帮你出气了吧?”

  我慈爱地抚摸了一把他的狗头。

  我一直忙到年关,温卓从他说去日本度假后就杳无音讯,关庭忙着和姓傅的小开约会,我找不到事儿干,春节假期都在澳门糜烂过了,差点在赌桌上输得身无分文。

  三月刚起头,关庭突然说她今年要结婚了,就跟那个傅云开,两边家长都谈好了。我吃了一惊,说这么快,她笑说差不多吧,别忘了我比你大一岁,你年底满二十八,我就二十九了。

  我就问,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听说杜勋结婚,我在酒吧里守着你,你哭了一晚上,说嫉妒死他老婆了?

  关庭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说我不收你份子钱,你能把这事儿忘了吗?

  我特别痛快地答应了。

  关庭的婚礼定在十月中旬,发婚礼请柬时,还特意告诉我婚礼排位置把我和孟潜声错开了,免得我见了他和他女朋友尴尬。

  我说你还挺贴心,没让我跟他女朋友大战三百回合。

  她笑得没皮没脸,说本来有这个打算。

  嘴上说得自己刀枪不入,但离婚礼越近,我越焦躁,婚礼前一个礼拜更是哪里都不去,下了班就在家团团转。温卓怎么也没办法把我钓出来,只好上门来揪我,说弄来了几瓶好酒,让我去他家喝。

  我们把四瓶红酒一口气全喝完了,坐在客厅里抽烟。温宝荣在我们身上走来走去,我们谁都不理它,它又躺到温卓怀里,翻着肚皮撒娇。结果温卓理都不理它,往旁边一推,起身上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他脸有点泛红,叉着腰打量我:“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消沉,话也不说,病犯了?”说着拉开抽屉,“度洛西汀,舍曲林,文拉法辛,安非他酮……你吃哪个?不然来点儿奥沙西泮或者劳拉西泮,睡两觉就好了。”

  “喝这么多酒吃药,你想让我升天?”温宝荣又踱到我怀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顺它满身的长毛,“下礼拜我朋友结婚。”

  “哪个朋友,”他合上抽屉,“你老相好啊?”

  “不是,但是他也要去。”

  他坐回沙发上,笑道:“所以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一拍两散了以后见面多尴尬。”

  我说:“那当初谁能想到?”

  “倒也是。”他招呼了温宝荣一声,大个子猫立刻撇开我朝他奔去,“那就去呗,你怕什么?难道他能咬掉你一块肉?”

  “不是。他带他女朋友去,我觉得有点儿尴尬。”

  “女朋友?”温卓来了精神,“他双性恋啊?”

  我拿不准:“可能是吧。”

  他乐不可支:“那你也太惨了,情敌多一倍,防不胜防。”

  我抓过一个靠垫扔在他脸上:“还幸灾乐祸,就他妈你话多。”

  关庭的婚礼定在洲际酒店。雨一直下到前天,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云层泛着郁青颜色,不时有风,凉冰冰的,像那一排排透亮的高脚香槟杯。草地青绿欲流,米白的桌布和装饰仿佛也被洇绿了,四处都插着白玫瑰。

  傅家请的客人很多,或许都是傅云开父母生意场上的朋友。至于傅云开本人,听说原来是学摄影的,搞了个工作室,往来的朋友全是什么模特、化妆师、设计师。据关庭说,跟傅云开共事过的,只要是美女,基本都当过他的女朋友,所以他婚宴请来的所谓“同事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前女友。我站在草地上,满目美人如云,不觉感慨前女友队伍之壮观,平生仅见。

  傅云开和关庭可以说是婚姻本质的体现,那就是巩固财产。关庭虽然也相貌上佳,但跟模特肯定比不了,至于为什么能抓到这个让无数美人杀红了眼的钻石王老五,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好看的没我会挣钱,会挣钱的没我好看。只要傅云开脑子没问题,跟我结婚他亏什么?”

  我真想知道关庭和傅云开在床上是不是也签合同。

  正当我一个人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朝我招手,我愣了一秒,才认出是几年没见的花臂陈。她挽着她那个身形瘦小的律师男朋友,现在应该是丈夫了,我注意到他们无名指上的婚戒,闲聊了几句近况,才知道她已经生孩子了。

  我笑说:“想不到你不声不响的,都当妈了!”

  “我也觉得太神奇了,我原来总想‘去他妈的小孩,老娘要自由’!哎,所以人呐,变得太快了。”她哈哈大笑,两只大耳环从头发里露出来,不住地前后晃悠,这才让我稍微找回了当初那个在夜店混场子,抱着吉他整天都要浪迹天涯的叛逆女青年。

  人真是变得太快了。

  我转开目光,透过衣香鬓影的人群,依稀看到一个破碎的孟潜声。随着人群散开,他慢慢完整起来,我这才看清他身边还跟着方雯倩。

  他一点没变。

  也是,我们分开还不到两年。只有两年,可是这已经是我生下来后,跟他分开最长的时间了。

  有那么一刻,我错觉那几个客人恰好在这时走开,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他。我敢肯定他先看见了我,虽然现在他已经转向了别处,但方雯倩却正盯着我,面上殊无笑意,像是疑惑,又像是戒备。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起来,整个仪式都如坐针毡。我坐在他们前面,始终觉得背后火辣辣的,像刑场上的死囚,拿着刀的刽子手立在我背后,把我见不得人的心思一点一点地从心脏里剥挖出来,盛在盘子里,好让所有人看个一清二楚。

  额头上汗涔涔的,我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头皮被风吹得发凉。

  好容易捱到开宴,草坪上热闹活络起来,罩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我在长桌边上取了杯香槟,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抬眼就撞上孟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