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婷婷离开后,我转过身,倚在窗台上,看绿意葱茏的庭院。
层层热浪随风扑来,我不嫌闷热,只觉真实。
待夕阳西下,我折回病房。
曹瑞恺却不见了。
孟想境况未明,住院期间,从没人来探望过曹瑞恺。他也没什么行李,连洗漱用品都是家里阿姨给我送饭时捎带过来的。他冷不防消失,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去散散心,还是不辞而别。
凝望空荡荡的病床几秒,我收回视线,坐回自个儿病床。
六点钟的“滴答”声响起,阿姨准时出现,手里拎着花纹精致的饭盒。
“温有容今晚会来吗?”我专注地盯着阿姨摆放碗筷,平静地问。
阿姨端上瓷碗,“夫人,先喝汤。先生应该一定汇来的!”
她言语里的热切,像是误会我问的意图了。她估计以为我是苦等丈夫关怀的孕妇,才会这么用力地安慰我,他今晚会来。
会来。
被方家垣绑走时,我心念俱灰。期间我又听到二哥的死讯,根本无心苟活。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才会去反抗。此番重回温有容的庇护,我没有作死的理由。
在阿姨的监督下,我喝了大半碗山药排骨汤,吃了不少饭菜。
窸窸窣窣的动静里,阿姨拾掇残局,而后告辞回家。
病房再次剩我一个人。
我趿上拖鞋,绕病房走圈,靠近窗户时仰望几眼疏朗的星空。
“哒哒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我的注意力从夜色里拽回。
条件反射转身,我反手抵在窗台上,静静看向门口。
当然是他。
“怎么站在窗口,不热吗?”他目光如水。
这几天他来陪我的次数少,但每每不吝温柔,叫我无所适从又欲罢不能。
我说:“外面空气好,还能听得见蝉鸣。”
他走到我旁边,自然而然将我揽进臂弯,“是不是想出院?”
脑袋搁在他胸膛,我软软糯糯开口,“倒也不是。”
掌心虚虚拢住我的面颊,食指沿着浅浅的疤痕上移,“有心事?”
他刻意压低嗓音,低醇如酒的话语,生要将我卷进漩涡。
“二哥,你独掌大权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忽而轻笑,“你觉得,我现在——独掌大权了?”
自和他心意相许,我很久没听到他这么讥讽、冷漠的口气了。
那应该是没有。
抛开打死不接纳我的温蘅,温家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蹭蹭他胸口,我调子愈发娇软,“在你令人畏惧前,你经历过什么?”
粗粝的手指裹挟电流,勾起我的下巴。
猝不及防,我跌进璀璨的星湖。
“为什么这么问?”
直勾勾与他视线相融,我翕动嘴唇,“二哥,我好像救过你。如果,方家垣没有误导我,我的记忆没有错乱。”
“嗯?”他尾音微扬,鼓励我继续。
我说:“遇见你后,我愈发频繁地做乱七八糟的梦,我经常会问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哥哥,你疼不疼?我与父母走失,好像就是因为多陪了他几个小时。”
瞳孔微缩,他平静无波地说:“是你。”
我点头,“要是你觉得我长得像小时候,那应该是我。”
记忆是种玄妙的东西,它蛰伏时,我拼了命也抓不住;我并不那么在意时,却日趋完整。
指腹离开我的下巴,他将我拥进怀里,渐渐收紧双臂,“是你。”
我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是我……可惜我还是没办法想起我的父母。我曾经的名字,更像是不曾存在过。”
烙铁般的掌心抚过我的后背,他轻咬我的耳垂,“是你。”
“……是我啊。”
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他一次又一次平静地说“是你”的深意,温柔地回应他。
他吻了吻的头顶,喃喃,“是你。”
“真的是你。”
他抱得太紧,我觉得呼吸困难,却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咬住他胸-前的纽扣,我含糊不清地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遭了什么罪?”
他紧紧抱住我,保持缄默。
我并不追问,依偎在他怀里。
见到他前,我想过我会恨这个男人:因为他见解害我堕入无尽的深渊。
可面对满溢悲伤的沉默,我一点恨他的念头都没有。
我拼命地找理由——
那个伤痕遍布全身的少年,也是受害者。
是我自己要去陪伴他的。
我与父母走散,他并不知情。
即便知情,当时的我们,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
他致使我沉沦,因缘巧合,他又成了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