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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第六十一章

♂主编强推—>火爆爽文【收藏一下,方便下次阅读】

邓莫迟点点头,却忽然拉住陆汀的手腕,拿出一只类似手环的饰品,边缘的空口抵在他的腕骨一侧。

大概是银质的,环体造得纤巧,不过棒针粗细,缀着五个小坠子,是四颗星星一颗月亮,就像方才头纱上,那枚碎雪似的弦月。

陆汀认出,这小环他在舒锐带来的那堆零碎里见过。在变装方面,舒锐的东西的确很全。

“你要帮我戴在手上吗?”陆汀弯起眉眼,“老大,你喜欢这种东西。”

邓莫迟想了想,没有否认。

陆汀摸摸他的手背,又滑过星月,和他一同握着这手环,“但它和我现在要演的人……像你说的那样,不搭,我收起来,以后戴好不好。”

邓莫迟却搂上陆汀的腰,把人半推半抱地放上桌沿坐好,脚尖悬空,差一点着地,邓莫迟就蹲下去,帮陆汀脱下左脚那只锃亮的尖头皮鞋,又脱下黑色的薄袜。两指多宽的豁口卡在陆汀脚踝一侧,用力一按,银环就把那纤细的骨骼吞下去,牢牢套在上面。

正好有少许宽余,是正合适的。

陆汀屏着呼吸张圆了眼睛,屈膝,绷直脚背,从踝骨到趾尖都打起小小的哆嗦,银白更衬出他皮肤的潮红。他的脚心贴着邓莫迟的手心,被稳稳地托着,正在发烫,他怔忪地看着这个愿意蹲低身子,轻轻捧着他,为他佩戴一个简单饰品的男人,“好看吗?”小声地问。

“无论今晚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怕。”邓莫迟却说,又那么仔细地帮他穿好鞋袜,站起来就要把自己的面罩戴上。

这回轮到陆汀拦他了,“我不会怕的,但我想申请划掉两百分,你亲亲我,给我加油,”陆汀用鼻尖蹭他的人中,“有了面罩,就不好亲了,喷了信息素香水,也不好亲了。”

邓莫迟没有多说,只是照做,亲的时候他环住陆汀的腰,把人紧紧箍在自己身前,他的听觉可以分辨出那只脚环和棉袜、和皮肤细小的摩擦声。

混杂在陆汀的喘息之间。

邓莫迟对亲吻能否起加油作用保持怀疑,并且,在想,把人亲得脸太红,嘴唇太肿,会不会影响那种薄膜似的面罩的效果。

事实证明,并无影响,SHOOPP公司产品质量过硬,当两人用平庸的面容和专用香水盖住自己的一切特征,一前一后站在樱桃红的Aldebaran-b舱门口,陆汀的脸色也被完完全全地藏了起来。

但那种萦绕周身的暧昧气氛终究还是躲不过发小的眼睛,舒锐仰面看他,也换了张脸,仍用火爆的原声叫道:“是谁说时间紧又是谁在里面磨磨蹭蹭干坏事?”

陆汀讶然瞧着他金色卷发、灰黑相间的皮草,还有皮草里的白色连衣裙、皮草外小臂上的勒痕,没话给自己辩解,也没开变声器,“怎么穿女装了?”他问。

舒锐大大方方:“我临时改主意了,你们要去最底层以下,就要路过全都是女角的三号化妆间,如果四个男人大摇大摆,女演员们会被吓到的。”

何振声扮演的是本地向导,戴了浅棕色假发,一身休闲装扮,插着牛仔裤兜凑近舒锐耳边,忽然说:“你像梦露,就是太瘦了。”

不知怎的,舒锐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谁知道梦露是谁。”他踩着绒面高跟鞋往Aldebaran-b上爬,从陆汀和邓莫迟间擦身而过。

“舒小姐,我也想临时改主意,”何振声乐呵呵地踏上悬梯,梗着脖子看他,“哎,我演肯尼迪行吗?”

第六十章

M01接收塔的塔身为纯钢结构,塔座以下才是中空的建筑层,具有藏匿秘密空间的可能性。在此之前,陆汀查阅的地图也显示,一条如今已荒废的地铁线路曾在修建时打了个弯,刻意避开接收塔的地下,而本段地铁深埋于地下约80米处,远低于地下七层的剧院,按理说直通过去也没有问题——这或许可以作为一种侧面证明,塔下有东西。

邓莫迟对此十分笃定,无论是直觉还是推断……它们都直逼那座尖塔的地基以下。

于是,此时,四个搜查令上有名的人出现在他们绝不该出现的地方。陆汀的樱桃红飞车挂在街道对面的电磁悬壁上,开了远程调控模式,是为了随用随开。假如,接下来在地下,遭遇了任何意外,只要能够成功跑回地面,那就能立刻被Aldebaran-b接上飞走,争取一些时间优势。

当然,陆汀的愿望是没有意外发生,他皮质风衣里上下藏了一串的枪械也是这样想的。何振声比他还要夸张,连爆破用品也带上了,这让陆汀怀疑他逼急了会把地底一炸,跟敌人来个同归于尽。

说到敌人……敌人又是谁呢?如果有看守,兵力是多少,又有多少武器?全都不得而知。这是一次并无事先考察的行动,也是陆汀在警校开始学习实战以来的唯一一次,有关目的地最可靠且具体的一条线索是,舒锐听说,三号化妆间的地板曾经发生过塌陷,下方并非实心结构。那是几年之前的事,塌陷过后,演员们也被第一时间清了出去,化妆间关闭了几个月直至修复完成,弄得很神秘。

陆汀不能违心地说,自己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大的把握,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时间了。十年已经被浪费,十八个批次,已经有上百万人搭了进来,光是都城,这片具有全球最高人口密度的、被辐射污染区割得支离破碎的土地,参与移民的就有四十万人以上。

他们或许全都死了。或许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定局,但第十九批还留在地球上,他们一定已经拎着行李住进了发射中心,今夜估计要失眠了,为次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的发射而激动或紧张。因此,找到真相也好,说服自己也罢,无论是对于邓莫迟还是陆汀、何振声还是舒锐,这都是今晚必须完成的事。没有时间供他们探查犹豫,给自己多上几层保险。

陆汀想,无所谓了,跟着邓莫迟他并不害怕,就算地下等着他们的是一排大炮,答案仍旧值得探索。

他走在灯光熏暖的后台走廊,是一行人中的第三个,捧着一把大马士革黄玫瑰,跟在舒锐和何振声身后。事实上,舒锐扮的并不是梦露,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常驻此地的小明星,一路上碰到许多人,许多人都认识他,叫他“Carol”,舒锐也就像Carol那样,用变声器造出的甜腻嗓子跟他们打招呼,亲切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

因此,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除去灯光和堆满走廊的一架架行头让人眼花缭乱。何振声手里被女演员塞了一支帽子上的羽毛,陆汀则时不时侧过头,用余光瞧瞧邓莫迟。那人还是那种与世隔绝的样子,对漂亮的羊毛地毯不感兴趣,对提着裙子擦肩而过的歌唱家亦然,只是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尽职尽责地提着手提袋,紧跟着他,做着保镖应该做的事。

下过一层半的楼梯,到达三号化妆间门口时,他上前一步,默默站在了陆汀身边。

舒锐虚虚地扣了个拳头,轻轻敲门:“Matti,你在吗?”

他柔声喊的是一位当红女旦的艺名,这位Matti小姐扮演的朱丽叶和艾丝美拉达红了四五年,陆汀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给后台门口的保安塞了几沓钞票,说要来这儿给这位名角送花。

门里很快就传来应声,开门的却是个打扮朴素的小姑娘,膝盖以下都是细细的义肢,胸前挂着后台助理的工作牌,她把四人打量了一番,目光扫过邓莫迟颈前的条形码时,皱了皱眉。“Carol!”又有人喊,一个娇小清秀的女人坐在蓬蓬裙摆里,脸上挂着化了一半的浓妆,推开挡眼的化妆镜,带点责怪地嗔笑道,“几个月了,我以为你真的把我忘了。”

舒锐不紧不慢地走近,高跟鞋在人造木地板上踩出啪嗒声,贴心地避开她及地的裙摆,弯下腰同她拥抱,“哪有,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

这话说得热络,也诡辩,陆汀当然看得出来,舒锐除了这句也不敢冒险多说什么,尤其当那女演员半责怪半撒娇地在他肩头轻搡,他的后腰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那么,Matti看得出来吗?正如陆汀了解舒锐,她和Carol似乎也是好友,要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这屋里统共十多个工作人员,也只能把门锁上办事了。

陆汀摸了摸口袋,麻醉剂还是够的,他准备待会儿给那个皱眉的小姑娘扎狠一点。

然而,那位Matti对异常毫无察觉,或者说,她是来不及察觉。还没说上下一句话,她就软绵绵地晕在舒锐怀里,连同她的同事们一起,在一秒内昏睡了过去。

化妆间内霎时一片死寂。

舒锐把Matti在桌上放好,拿一张无纺纸垫着她的妆面,蹙眉道:“我在做梦?”

何振声看向邓莫迟。

邓莫迟无视这般注目,拿了一把笤帚,开始在地上一块地板一块地板地扫。那些闪闪发亮的衣裙、帽子,零碎的饰品盒子挡住了大部分地面,都被他耐心地扫开,就像在翻找什么。陆汀则在门外的显示屏上调出“请勿打扰”四字,随后插上门锁。

“你没做梦,”他也拎起一把笤帚,和邓莫迟一同清扫起来,“他们短时间内不会醒了,也不会记得我们来过。”

舒锐仍是一头雾水,又问:“你们在干什么?”

“新装的地板新旧程度应该不一样吧,所以塌的那块应该能看出来,”陆汀放下笤帚,把一条塑料布包着的巴洛克长裙抱上桌面,“是这样吗,老大?”

“嗯。”邓莫迟道。

舒锐还想再问,却被何振声拉到了一旁,很快他就闭了嘴,跟这边一样,撅着屁股开始寻找了。大约十分钟后,邓莫迟敲了敲眼下的地面,“在这儿。”

这块地板被挡在一张扇形化妆桌下,昏暗一片,陆汀打开手环上装的照明,才看清那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

大约二十块颜色略浅的、窄条形的地板,应该就是新补上的那些了。

四人一同把那张桌子挪开,连同桌面上堆得摇摇欲坠的杂物。陆汀试着用匕首撬,好不容易顶进缝隙,稍微撬起来一个角,何振声直接用那只钨钢右手把自己跟前那块抠了出来。

余下的十多块也就迅速被拆干净了。

地板下必然有支撑,当然不是空洞,从表面来看是片平滑的水泥层,不知道厚度。

“有人带激光锯了吗?”何振声拂去手上的灰,发愁道。

“激光锯不开混凝土吧,”陆汀拿鞋跟踩了踩那片平地,“子弹也打不开,只能钉进去。要用炸药的话……这么小一块,剂量太难把握了。”

何振声扬起脸,笑道:“那我们只能祈祷在他们醒过来之前地震一下,把它震裂了。”

邓莫迟突然开口:“你可以捶开。”

“用它?”何振声举起右手。

舒锐叫道:“得了吧!”

“水泥层不厚,和钨合金相比也是脆的。”邓莫迟蹲在何振声身侧,耐心十足,但带了面罩的脸比以往更加缺乏表情,完全是张扑克,“你试一下。”

这也是直觉吗?陆汀想。他最近越来越觉得邓莫迟对外界的感知并不限于五感,也不限于人的意识和心理。邓莫迟就像是能站在另一个维度旁观这个世界,但那人不提,他也没问,现在要看何振声徒手捶那层“据说不厚”的水泥,还是觉得有点悬。

哪知何振声顶着那张很有导游气质的假脸,皮笑肉不笑地跟邓莫迟对着盯了几秒,居然就自暴自弃般败下阵来,“好吧,”他撸起袖子,“捶坏了你得包赔啊。”

“行。”陆汀立刻道。

舒锐瞪着陆汀,像在怪这位发小的财大气粗,不过隔了一张女性化的面罩,他的瞪视少了几分凌厉,陆汀也就厚脸皮地朝他笑了起来。随即连着几声闷响,那块地面果真被何振声砸出了裂痕,陆汀拿了把钢制板凳帮着砸,很快地面就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稀稀落落地砸了下去。从侧面看,那厚度的确不过一掌多宽,主要用来维持稳定的是嵌在其中的钢筋,手电筒照下去,底层的确存在空间,地面距此不远,米。

“哎,掉漆了。”何振声吹了吹拳头上的灰渣。

“骨头疼吗?”舒锐问,“我说连接的地方。”

“还行吧。”何振声看着他笑。

陆汀则已经拿激光刀劈开挡路的钢筋,断口还是透红的熔融态,他就率先跳了下去。邓莫迟紧随其后,再接着是何振声,等舒锐最后一个下来,他的高跟鞋已经变成平跟,长裙也变成了阔腿收脚的裤装。

“羡慕吗?”他拧亮自己的手电筒,“羡慕就来SHOOPP新概念时装店。”

然而四人中最爱买衣服的那位却没空欣赏他的高科技时尚——陆汀仍在前面领路,手电筒挂在腰上,一手举着手枪,一手垂在身侧,也拎着一把。

这是条窄仄、阴冷的甬·道,四面都装了隔音层,也有灯带,但看不见开关在哪。

“前面没有人。”邓莫迟肯定地说,“五百米内,没有活着的东西。”

陆汀明显松弛下来一点,但还是把一支枪塞进他的手里,“有备无患。老大你用过枪吗?”

“没有。”邓莫迟端详起手里的武器。树脂材质的透明枪管,设计十分符合人体工学,弹道紧凑,重量也称手,大概比监狱里指向他的那些还要先进一点。

“这种后坐力最小,最好上手。”陆汀一脸严肃地捏了捏他的手腕。

舒锐忽然问道:“那个,陆汀的老大,你是不是有点超视觉?我的意思是,能感觉到视线之外的情况。”

邓莫迟道:“是。”

“这个会遗传吗?”舒锐的职业病又犯了。

也许他是说者无心,但陆汀听得下意识缩了脖子。他怕舒锐嘴巴再一快,谈起那个还没成形就被他扼杀的孩子。倒不是担心邓莫迟会怪他擅作主张的抛弃……相反的,他觉得邓莫迟会感到难过,会像看他流泪时那样,说“我也会疼”。

仔细想想,邓莫迟难过的时候,也许会心软,也许会愿意和他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生一个孩子。这明明是陆汀做梦都想要的事,他一向认为自己身为Omega又麻烦又有赶不上的身体素质弱势,唯一幸运的一点就是能为喜欢的人生育,让他那么孤单的人生多上一个家人。但他现在不想了,不想哭哭啼啼地耍赖撒娇,也不想云淡风轻地随口一提。

挖出陈旧的苦难就好比一种蓄意要挟,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陆汀就不愿意再重复,让邓莫迟硬生生再尝一遍和自己一样的感觉,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无关对错也无关公平,只是陆汀的私心。

就算邓莫迟不记得、不敏感,只能尝到一点点,那也不行。

“可能是突变吧,”陆汀清了清嗓子,“小点声,咱还是不要闲聊了。”

未知环境下,他说得的确在理,于是四人再度安静下来,在甬·道中缓缓深入。信息素被狭小空间闷得越发浓厚,不过舒锐的那股松香一向很淡,陆汀干脆是水,鼻间的味道一时间只有铁锈和汽油味混杂,让人错觉自己置身一头上了年纪的机械巨兽体内,正顺着它的食管,爬进它罪恶的胃。陆汀把嗅觉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邓莫迟的味道上,好让自己舒服一点,隐约的,耳畔传来飘飘渺渺的节奏和鼓点,屏息一听,像是乐声。这乐声随着步行渐响,如果同步到上层的平面上,应该就像是他们远离了后台,逐步向表演区域靠近。

“终点快到了,”邓莫迟说,“有一扇门,我不确定。”

陆汀把手枪上膛,舒锐也从何振声大腿一侧拔出一把激光枪,熟练地预热。何振声倒还是十分放松的状态,两手揣在他塞满便携雷管的口袋里。

大概现在有山挡他也不在乎——他会把它们都炸开。

然而,等在路尽头的并不是山石,也不能说是一扇完整意义上的门,肉眼来看,只是个拱形金属门框,约两米高两米宽,把这一侧的**和另一侧更宽敞的空间分隔开来。门拱顶部有摄像头,虽说乔装打扮了一番,陆汀还是放心不下,一枪把它打了下来。

为什么有空去打摄像头,是因为没有守卫可打,无论是活人还是机器——门就是扇空门,除了门里的漆黑,什么都没有。

“长年累月没人过来,干脆就不弄看守了?”舒锐小声道。

“说不定上楼听戏去喽。”何振声抬步就走。

“停。”邓莫迟抬高声量,“你再走两步,就会死。”

何振声钉在原地,回头看他。

邓莫迟把手提袋放在地上,蹲下去翻找,“是激光门。”

“目前测得门框内横射的功率和辐射强度均高于市面大部分武器,”Lucy的马后炮倒是放得及时,“人过去也许会升华哦。”

陆汀关掉外放,把她按回耳麦,又弯腰帮邓莫迟照起手袋。电筒亮白的灯光下,一个黑色的仪器被拿了出来,应该是自制的,能看见外露的电路板和导线,压缩在一块,需要邓莫迟展开组装。陆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

“电磁波发射器吗?”他问。

“对。”邓莫迟点了点头,又调试了一会儿,抱着仪器来到门前。陆汀拎起他的手袋紧跟其后,眼见着邓莫迟靠得比何振声还近了,几乎就要碰上,随后他把那仪器贴在金属门框上,就地放好。

拿出一部状似老古董的手机,他又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那扇门突然不再中空,变魔术似的,被纷杂光线填满,绚丽得就像阳光下的泡泡表面,也像一锅彩虹汤被翻搅。

“可以走了。”邓莫迟又把发射器收回原先的形状,塞进陆汀怀里的麂皮手袋,又提回自己手中,让他专心拿枪。

何振声率先进入,舒锐追着他,陆汀是跟邓莫迟并肩走进门里的。走过去,的确就像是走过空气,走过一道折叠的彩虹,什么感觉都没有。

“老大,你怎么做到的啊。”他还是不解。

“用一道正弦波搅乱射线相位,”邓莫迟尽量简明地解释道,“门框发出的就会变成普通的可见光。”

“太妙了吧!”舒锐回身感叹。

陆汀也是一脸崇拜,但他来不及表达,抓紧时间环顾起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通过电筒的光柱,他看到这是一间空房,两侧的墙体实则都是自然形成的岩层,只有挡在前方的那一面有所不同——墙是金属大门,中间又是一道锁,不过这回它没躲在暗处,悬挂正中的扫描孔和指纹板表明,它需要验证。

“那是什么?”陆汀的手电筒指向头顶,许多玻璃管子嵌在那儿,管口少说也有几十个,密密麻麻地挤了一排,正朝下方。

“应该是机关……”舒锐皱眉道,“什么东西非要用玻璃,不怕碎吗,应该是酸溶液。”

然而只要想去验证,就必须站在门前,只要站在门前,就在管子下方,有中招的风险。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看戏那位回来?”气氛有些凝重,何振声试图调节。

“根本没有看戏的,”舒锐抱起双臂,“这两道门就够了,要是这样都挡不住,上看守又会有用吗?”

陆汀则在脑中快速搜寻可能对得上号的人。地下密室,满是尘土的地面就像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一门之隔的地方必定藏着极为重大的秘密。有谁能调用这样的财力物力,又有谁有开启这一切的决定权……

箭头就像受磁极吸引一般,一齐指向他的父亲。

陆汀仍能听到歌剧的声音,甚至更清晰了,连女主角的唱腔都依稀可辨,在地下的阴寒和四人滞重的呼吸声中显得凄清,横生怪异。

好像唯有邓莫迟还保持着他的寻常心态,想了想,又在手提袋中翻找起来。这次他拿出的是两颗投影球,陆汀认得这款式,是可变温的那一种,也就是说,如果你投影一个人,触摸他的影子,就能碰到人的温度。

邓莫迟将其启动,让其漂浮,一直到门前,保持适宜的距离,正对扫描孔和指纹板的屏幕。

接着他示意其余三人和自己一同后退,退到彩虹门外,离那些玻璃管口足有十米,是酸溶液泼下来也无法喷溅到的距离。

“是上次,你复制的我爸的指纹和虹膜吗?”陆汀抓住邓莫迟的衣角。

“试试看吧。”邓莫迟也绷紧腰杆,黑眼仁用力盯住那个圆形的、紧合的机械锁。

指纹先投上热感板,再接着是两颗眼球,它们浮在空中,瞳孔背对陆汀,却还是让他感到些许的不寒而栗,投影固定大约三秒钟后,那枚锁动了。

它回缩了一下,两扇门板偏差的角度也嵌合,随后便是展开,一条通路出现在面前。

邓莫迟抹掉眼梢的汗,舒了口气。

“欢迎您,总统先生。”礼貌的男声传入耳朵,“是我的同类。”Lucy在耳麦中提醒。

陆汀领着一行人缓缓步入。

仍然是静的,唯有歌女的唱腔遥遥飘来,就像浮在头顶。有上千人正在上方的空间欣赏艺术,陆汀把自己贴在邓莫迟身畔,待他的视线经历漆黑、模糊等阶段,稍稍适应周遭环境,他猛地有些喘不来气,一度怀疑自己身处真空。那是一片巨大的、宽阔的空间,黑得仿佛无边无际,手电筒的光都显得渺小。

然而,再仔细看,它并非表面上那么空荡。在黑色中密集闪烁的、那一个个彩色的细小的光点,让陆汀想起熟悉的东西。

是服务器,插了电缆和硬盘的服务器,排了一路又一路,望不到头。

第六十一章

“这些应该是指示灯吧,每块磁盘都亮一个,”陆汀打破沉默,强压住呼吸的紊乱,目光在身前那台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服务器上扫过,它有些发烫,热意像是有形的,灼烧着陆汀的脸,“三种颜色,红黄绿,应该有不同的含义?”

邓莫迟一言不发,已经就近把一块磁盘拔出一半,原本的绿光熄灭了,他仔细地抹掉它尾端攒的那层厚灰。一个指甲盖长度的条形码露了出来。

“我来扫。”陆汀挽高袖口,把手环上的扫描孔正对过去。结果几乎是瞬间弹出的,蓝莹莹地悬浮在手环上方,是一个人的基本资料。

这磁盘的主人——暂且这样称呼,是个年轻的白人女性,在相片里笑得温柔得体,名叫Amorie, 出生于2080年7月,现在应该是二十岁。资料显示,她身体各项指标均达到健康标准,曾经住在中央特区,是个钢琴家,拿过不少相关奖项。

是第十八批,也就是最近的那一拨火星移民。

陆汀有些僵硬地垂下手,资料单随之关闭,邓莫迟把磁盘插回原位。绿光又亮起来了。

那是很小的一团光,这块磁盘也只是服务器很小的一部分。或许不该叫它寻常意义上的服务器,它的四壁全是接口,插的全是磁盘,“这一面有256个。”Lucy统计道。

那这一台“服务器”掌管的磁盘数量,恐怕能够上千。

“你能监测到这儿一共有多少台服务器吗?”陆汀问。

“抱歉,信号太乱了,”Lucy的语音有些卡顿,“我想,上百是有了。如果您能给我更换一个强力一点的CPU,我可以给出更具体的答案。”

你还是待在手环里吧,陆汀想,我知道有很多了,如果这一台是大约一千个人的归宿,那四十多万人……至少有四百台。

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剩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料仿佛空文一纸。陆汀忽然觉得可笑,那是种渗满砭骨寒意的荒谬,在这个联邦,短短一行条码实在是意义非凡,可被用于标记人的出生,亦可定义一个人的死亡。

邓莫迟又静静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另一路服务器的头一台跟前,选了一个亮红灯的磁盘抬手拔了下来。陆汀再扫,弹出资料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黑人男性,曾经在欣古医院工作,是个心血管教授。

“我认识他。”舒锐忽然开口,“是我的老师。”

陆汀的手腕抖了一下,屏息看向发小。

舒锐注视着那张证件照上略有抖动的、和善的笑脸,又缓缓说道:“是我给他做的心肺功能体检。六年前,他是第八批上去的,我当时十八岁吧,还在读研究生,别人都不放心我,想让当时的负责这一块的主任医师做,老师和他的家人选了我。”

“你们最近,有联系吗?”陆汀问得有些艰难。

“他去世了,说是肺炎,两年多前办的葬礼,”舒锐咬了咬嘴唇,“好好笑,当时我还想去火星上吊唁,移民局不提供往返旅行项目,我耿耿于怀。”

陆汀看出他的无力,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现实太沉了,他们正在逐步看清,好比扫去蛰伏怪兽鼻尖的浮土,又好比一座山被撬开一个角,他们几个就缩在那条缝里,不知撬山的铁棍什么时候断。但那座山真的存在,逃不开,怪兽也迟早会苏醒,巨大的影子把那点侥幸的阳光都挡住,他们都已经看见了。

邓莫迟道:“亮绿光的是活人,红的就是死了,不用再提供通讯服务。”

“那黄色是什么,”陆汀怔怔地望着眼前那一整片细碎光点,“黄色最少。”

“是正在通话。”何振声道,“这儿写了。”

陆汀抬高手电筒照亮他所指的位置,就在服务器这一面的左上角,很小的一块铁牌子,用电镀标示了红黄绿三种图例。红和绿正是邓莫迟所推测的含义,而黄色也的确表示,这块磁盘正在工作中,也就是说它的“主人”正在与人通话。

静看几秒,时不时有绿光变黄,也有黄点转回绿色。

“是有人正在接视频挂视频……”陆汀喃喃道。他们还在坚信不疑,和自己说话的是遥远的亲朋,并因此感到慰藉和温暖。

“真有创意啊。”何振声带了点嘲笑。

舒锐却二话不说地在绿色磁盘中翻找起来,乱糟糟地抹开灰尘,用自己的手环扫描。找到第四个时,他停了下来,“这个人我也认识,”他指着资料单,一字一字地说,“是我师姐。和老师是同一批。”

那也是个优秀的医生,韩国人,二十八岁,专攻心血管疾病。

“和她打个电话吧。”邓莫迟看着他说。

舒锐愣了愣,“好。”他用力把磁盘插回接口,又在手环上拨出通讯码。很快就接通了,绿色的光点也随之转为荧黄,按照火地通讯条例,他们最多有六分钟的通话时间。

“嗨,”舒锐望着光幕中那张熟悉的脸,“惠真姐。”

“你是……?”视频中的女人高高挽着发髻,背后是壁橱,还有水池和灶台。

“是我,”舒锐把面罩摘下,又把挡脸的假发别在耳后,“真是不好意思。”

“小舒?”惠真笑了,“好久不见呀!”

“你在做饭吗?”

“对的,今天做土豆炖牛腩……”惠真还是那样笑盈盈地说,“你呢?”

“我和朋友们在一起,”舒锐把陆汀拉进摄像范围,又使眼色把何振声招呼了进来,“看到他们了吗?”

惠真显得有些迟疑,像是不想在朋友相关话题上停留,她在案板上切起土豆,又说起自己的美味牛腩来,“真想做给你从尝尝看啊。”她的围裙上还溅了几滴水珠,清晰得就像抬手就能摸到。

“师姐,”舒锐定了定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惠真抬起眼来。

“你已经,不在了,”舒锐往日的口若悬河已不见踪影,他看起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惠真就像卡住了,但也只是一秒,温柔和理解又马上回到了她的脸上,“我不在地球,我当然知道啦。”

“我是说,你已经死了。”

惠真的卡顿又来了一遍,并且变得更加明显,“怎么回事?”她问,“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又挂着同样的表情、用同样的语调,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就像机器被下了错误指令,重复一个无意义的进程,显得歇斯底里,充满了责备。直到邓莫迟把磁盘拔下,视频戛然而止,这话仿佛仍在耳边徘徊,挥之不去。她的梦到底醒了吗,她只是被关掉了。

沉默又开始了。四个太年轻的人遭遇了太无从下手的事。

舒锐靠在服务器的侧棱上,大口地喘气。

邓莫迟则就地坐下,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脑,插上一只磁盘开始解析,眼神恹恹的,有些寡淡的倦意。陆汀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目前看来,记忆是可以储存的,人的意识也是,它们被写入某种程序,连同那人生前的音容,那么复制出一个活人就变得那么简单。人与人的聊天无非是关于记忆或现状,谁会闲得没事说“你已经死了”呢?而火星上的场景又是那么单一,代码的反应又是那么准确——只要隔着十万八千里,影像不可能触摸,联系仅限于每周定时定量的几句对话,那破绽也就几乎不存在。

一个人“活”在磁盘中,甚至可以按照被安排的剧情生老病死。反映在现实中的,也只是磁盘上小小一个光点的颜色更迭而已。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有程序做载体,邓莫迟就能把它连皮带骨地拆开,他已经成功分离出了AI程式的工程文件,上万行,滑动都不顺畅。

陆汀蹲在一旁,望着屏幕也望着面无表情的邓莫迟,头脑就像正在经历严重负荷,直接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老、老大,”他几乎是愧疚地说,“Lucy把刚才那些都记录下来了,视频和音频都有,我马上传给你。”

邓莫迟没什么反应。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个当,当筹码,还有咱们以前分析的那些信号路径和人类活动迹象什么的,就是让我爸知道我们随时能公之于众,”他局促地在自己的手环上按动,选中新鲜保存的文件,“然后他就不敢不听我们的,把第十九批再往上送了。我们先把他稳住。因为如果直接曝光那全世界就乱了……会马上开始死人的。”

邓莫迟停止键盘的敲击,抬头看了陆汀一眼。他的脸藏在面罩下,想必也是缺乏变化。但他的呼吸有些急。

陆汀闭上了嘴。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欲言又止,还是哑口无言。那一片光点组成的海让人不忍细看,生命原来是这么容易被剥夺、被浓缩的吗?然后高密高效地被存入芯片上密密麻麻的焊接点,装在磁盘中。这一切设备,包括那些性能卓越的服务器也是有寿命限制的,即便维护的痕迹还在,维护负责表都挂在图例牌下面,它们总会被时间的暴力压垮。

就像人有生死……太可笑了吧,这能是一样的吗?

他的父亲恐怕在盼着时间快点过去,移民们都到了合理的死亡年龄,也就不用费力维护这些机器了。

不要再往下想了,至少现在不要,陆汀警告自己。包围他的世界陷入死寂,只有歌声和乐曲还在继续,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唱的是什么?陆汀只能听懂一点意大利语,但从小严格的艺术教育让他记得,自己听过这一段,是《弄臣》的第二幕,改编自雨果的那部戏剧。

然后他听到啜泣,转脸一看,舒锐正捂着半边脸,徒劳地来回擦抹。他的眼泪是渗不出面罩的,也不知在擦什么,他更不习惯在发小面前露出软弱,快步走出角落,追着何振声找出口去了——必然不能原路返回,歌剧院很快就会发现名旦的缺席,可能会报警,而门锁只能挡上一阵,就算那道需要虹膜指纹的安全门暂时不会被打开,那大批人马也可以藏在门外,守株待兔、不抓紧时间的话,他们说不定还会被堵在这深埋地下的机器坟墓里。

陆汀起身,把之前那支手枪留在邓莫迟身边,并肩追上舒锐。他的思路是在石穴顶部找突破口。侧壁的倾斜角度还是比较友好的,利用钩锁应该可以勉强爬高,既然歌声可以从顶部传入,那至少某些部分不会那么厚,或许可以炸开一块,直接从剧场重返地面。

在估测爆炸当量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经验是四人中的最佳。

“呼,”舒锐吸了吸鼻子,“世界上大多数事,还真是不会对我们心慈手软。”

“……你也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你在给他们做体检的时候,也是被骗的,”陆汀拍拍他的肩膀,“况且,最大的骗子是我亲爸,我真是,”他笑了笑,因为很难违心地说,自己心里没有千斤重的愧意,“我真是不知道该想什么了。”

“一样吗?我也想不出如果是我爸干的,我会是什么感觉,反正他去世得也那么早,”舒锐故作轻松,“这种事本来就很难互相理解。”

“嗯。”陆汀终于看清了何振声的背影。那人已经在腰上绑了绳子,正在把自己往穴顶吊。

“嗯。”舒锐也说。

陆汀又回头瞧了一眼,一念之间,他就是想看。邓莫迟在黑暗中很模糊,只有那张陌生面容被屏幕照成一个亮块。

再拐过这个角,他就看不见他了。

陆汀忽然停下脚步,“你先去吧!”话音未落,他就快步往回跑去。他觉得自己不能离开,明明邓莫迟一声也没有吭,还是静静坐在那儿,但他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他必须回去。

“老大,”他蹲回邓莫迟身侧,“怎么了?”

“你为什么走了?”邓莫迟竟这样问。

陆汀有些听不明白:“我去弄炸药待会儿得从上面出去——”

“报告我做完了。”邓莫迟打断他。

“什么报告?”陌生的感觉仍然在,陆汀恍然感觉,刚才那句话并非出自邓莫迟的口吻。就像都是安静,方才邓莫迟身上的安静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以及怪异。

“总结报告。包含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证据。”邓莫迟说着,把电脑连上服务器,就在那个空缺磁盘的插口上,而服务器连着这座高塔,连着遍及全球的信号。往少了说,至少正在和黄色芯片通话的人们绝对能够接收到,那么传播开来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要直接发出去?”

邓莫迟不再说话,又敲了几下键盘,就把腿上的手提电脑撂在一边,靠着服务器剧烈地喘气,好像刚刚过快地完成了一件承受范围之外的事,现在不得不卸下力气。屏幕上显示进程已经开始,信号塔的通讯路线被破解,那份报告的数据正在压缩,传输,有关接收对象的筛选条件是……没有条件。

陆汀从没把哪种程序读得这么快过,他迅速地意识到,自己只要拔掉数据线就能阻止这场失控——如果这件令人恐慌的事实,在全世界每个人眼前突然出现,可以说是失控的话。

但他没有,他现在唯一能做出的事是抱住邓莫迟,痛苦是挡不住的,邓莫迟的呼吸就像要断气了一样,手背和颈部挂满了汗珠,陆汀和他贴着额头,摘下他的面罩,看到他惨白的脸。

“别走。”邓莫迟看着他说,这句又像是本人了。那双黑色的眼睛起了雾。

“我不走。”陆汀也把自己的面罩扯下,用力把他压回怀中,用自己的手臂把他跟那滚烫的服务器表面隔开。余光扫过屏幕,陆汀看到,传输已经完成了,这座信号塔的收发功能如此强大,不需要几分钟,那份报告就会完整地出现在全世界的移动通讯设备上,“怎么了。你告诉我怎么了。”陆汀只是这样说。

邓莫迟却不再出声,只是低着头,在他臂间止不住地颤抖。陆汀从未在这个人身上看到如此巨大的绝望,而他们是相通的,邓莫迟的绝望像是一张大网,准确地把陆汀卷入其中,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尽全力想要挣脱什么,却不是自己。

“我靠!”何振声的喊声从上方远远传来,“邓老弟,着火了!就你旁边那个服务器,还坐着干什么事儿办完了赶紧跑啊,窟窿我们马上就炸出来了!”

陆汀猛地回神,也看到火光。原来烫的不只是服务器,千万人的记忆在燃烧,昏红的空气已然笼罩他们。

“就让它烧吧,Lu。”邓莫迟却又恢复了冷静,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不对,你不是他。”陆汀窜起来,拎着邓莫迟的领口也把人拽起,“你是先知吧,刚才发报告也是你控制他做的,是吗?”他把邓莫迟抵在服务器上,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只能大声地、乱七八糟地吼,“有种你上我的身啊,你有病吧你阴魂不散的,你赶紧给我出来!”

陆汀无法确定这话有没有传到先知耳朵里,只看到邓莫迟的眼睛明暗不定,像是想说话,又像是正在极力遏制失控的语言。终于他开口:“先知,利用了我的愤怒。”

“我知道,你愤怒了,所以那个狗屁大章鱼就突破了防线……所以也着火了对不对!”陆汀只想把人背在身上快跑,四周的火焰正在聚集,连接,包围圈正在形成,舒锐恨铁不成钢的大骂也在这时传入耳畔,说是门外已经堵了人,至少二十个,正在准备爆破,他刚才留的红外线纳米检测仪有显示。

“四十一万五千九百二十二个死人,”邓莫迟仍然如同神游,慢慢地说,“我全都能感觉到。”

陆汀怔住了,死人有的感觉是什么,是绝望是愤怒还是不甘,难道这些此刻全都压在邓莫迟的身上?

“我们先走,老大,你能不能什么都不想,”陆汀拉上邓莫迟的手腕,试着想把人拽动,“就像把大脑关机一样!”

邓莫迟却仍然处于混沌状态,别说移动,再说上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艰难。脸颊和那两片总是鲜红的薄唇也都失了血色,他困惑地、尽全力望着陆汀,好像这束视线交汇是防止他飘离世界的最后一根细线,“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他沙哑地说,“打晕我,否则这儿所有都会烧干净!”

陆汀只觉得自己都快被逼得灵魂出窍了,但他终究是没被那点小儿女的心思困住,用老刑警教的方法,他在邓莫迟颈后的那节脊椎上稳而狠地一捏,那人的身体立刻软下来,往他身上倒,他就把人背起来,还要费力蹲下拎起电脑和手袋。怕邓莫迟滑下,他的腰弓得很低,穿过火圈较低的一处,衣裳奇迹般没被点燃,但身后仍有火舌追赶。

跑到后来陆汀对空间的感知已经模糊,甚至怀疑先知无法再进入昏迷的邓莫迟,开始拿自己下手。好在,他听到两位朋友的招呼声,又听到一声炸响,亮光漏了下来,是来自那间明亮的歌剧厅吗?

他又看着邓莫迟被自己捆的那几根吊绳拉进那片蛋黄似的亮光。

随后,陆汀自己也被用钩子做支撑,半吊半爬地把自己弄了上去,何振声打头阵,随身物品都交给舒锐保管,陆汀在最后,把邓莫迟背好。当他循着光线,钻出那个正在不断掉灰的孔洞时,人群的嘈杂和惊恐才真真切切地传入耳朵。

那出《弄臣》还没结束,观众席已经被突然爆炸的右侧舞台吓空了一大半,多少人影拥堵在出口,而剩下的人,观众里没来得及起身的、不想走的、还有出于职业道德留在台上的浓妆演员们,正众目睽睽地瞧着这四位来自地底的灰头土脑的人形生物。

“A1出口给我让开!”何振声勒着人质舒锐的脖子,朝天花板放了一枪,“跑啊!”

人墙一哄而散,陆汀在两个朋友的掩护下朝出口奋力狂奔,摸到兜里,按了Aldebaran-b的快捷准备键。他感觉到肩上、腰上,真实的重量,忽然就不再害怕任何。

只觉得自己看清了鬼蜮,但也重返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