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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心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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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心不甘

这厢,赵盼儿为防欧阳旭想赖账,准备搬到欧阳旭家附近的客栈去以逸待劳。在收拾行李时,她突然看到了顾千帆在华亭县时,还给她的那方手绢。赵盼儿想起顾千帆曾说过,若是她要找他,就去州桥南桥头的王记铁铺,若是挂出了红色旗幡,她就去里面买银针,他们自会带她来见他。思及此处,赵盼儿腾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和已经打包好的包袱,飞快地奔了出去。

可当她终于找到那家“王记铁铺”字样,却见上面高悬着的旗幡却是蓝色的。赵盼儿期盼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走到铁铺门口前后左右打量,但铁铺内外却全无一点红色。她失望地退到了一边,看着旗幡喃喃道:“你说得对,东京居大不易。别看我今天好像挺威风,可我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全是在强撑着。顾千帆,你要是现在也在这里就好了,因为你肯定会说很多刺耳,但却确实有用的话。”

赵盼儿想起初遇顾千帆时他们互相不对付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欧阳旭的宅子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孙三娘正在灶房忙得不可开交,她揭开蒸笼,白雾和香气霎时一同扑了出来。一边的伙计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她小心翼翼地从蒸笼里端出一盘捏成鲜花形状的小点心来。

孙三娘小心地把糕点装进食盒,准备待会儿就给池衙内送去,今天她们把池衙内得罪狠了,不找补一点怎么行?盼儿原本还说要去街上买四色点心,可她觉得自己也会做果子,不必多花那个冤枉钱,因此便向掌柜借了厨房一用。

孙三娘转身要拿工具,不小心差点撞到了站在灶房中间宋引章,便有些诧异地问:“引章,你怎么在这儿?”

宋引章捂着被撞疼了的胳膊,懵懵懂懂地说:“盼儿姐让我等你。”

孙三娘一时无奈,能把话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的也只有宋引章了。她觉得宋引章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道:“那你也别杵——待在灶房里啊,这儿多热啊。”

突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位富态之极的妇人怒气匆匆地疾步而行,她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娘子。身边的丫鬟在一旁夸大其词地挑拨着:“奴婢真没说谎,厨房那个地界,掌柜的平常根本不需外人进,今天居然让她用了足足两回!”

掌柜娘子眼神中迸发出奇异的光芒,一个箭步冲进房中,宋引章以为是池衙内带人杀回来了,顿时面露惊慌。孙三娘反应神速,瞬时间就挡在了宋引章身前。

“你就是孙三娘?”掌柜娘子审视地打量着孙三娘。

孙三娘不惧不畏,也打量着掌柜娘子:“正是,您是?”

掌柜娘子眼中精光一闪:“我是掌柜娘子,刚才的那盘鲜花团子,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送给我家官人的?”

“是又如何?”孙三娘觉得掌柜娘子明显是来找茬的,可是她光明磊落,自然问心无愧。

出乎孙三娘意料的是,掌柜娘子陡然握住了她的手,一脸真诚地赞道:“终于找到正主了!太好了!能不能请你再做一些?那炊饼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了!”

孙三娘、宋引章和丫鬟一时都傻了眼。

掌柜娘子一边往嘴里塞了个糕点,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那个没良心的老死鬼,居然只给我剩了一个,自己悄悄地全吃光了!”她随即又换上笑脸抚摸着孙三娘的手:“妹子啊,你这双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巧,做得出这么香,这么软,这么漂亮,这么这么……哎呀,总之求求你了,一你定要再帮我做一盘!”她拉着孙三娘就要走。

孙三娘被掌柜娘子的热情吓到了,好不容易才抽回来手:“能得掌柜娘子喜欢,我自然欢喜,只是有点不巧,我们马上就得搬走了。”

掌柜娘子以为孙三娘是付不起住宿费才要走,忙劝道:“搬什么搬,你们就继续住在这好了,只要有团子吃,我不收你们钱!”

孙三娘没想到东京的人这么爱吃她做的糕点,心中极为满足,但她实在不能答应掌柜娘子的要求,只能实话实说:“不是为了钱,我们是真有别的事。”

“我不拦着你办正事,只要能让我再吃一口那炊饼……不!吃什么都行!”掌柜娘子眼巴巴地看着孙三娘,还咽了咽口水。

若不是孙三娘担心赵盼儿一个人应付不来,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掌柜娘子如此坚持,她也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行行行,我做,我做还不行吗?”她又对宋引章说道:“引章,我一会儿就好,要么你先去外边转转?”

掌柜娘子立刻热情地说道:“往皇城那边走,风景又好又热闹,对了,避开点人,你生得这么漂亮,别让闲汉们看见了又惹麻烦。”

宋引章尚在迟疑,孙三娘已经催促起来:“去吧去吧。”

宋引章一时无措,半晌才朝院外走去。她失神地走在街上,见有人注视她,她便下意识瑟缩。路边风景虽美,她却完全无心欣赏周围的绣户珠帘,她喃喃道:“又惹麻烦……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

这时,不少人奔跑着经过,将宋引章撞得一个趔趄。宋引章四目望去,只见那些人有男有女,呼朋引伴。

“快点,再晚就看不到了!那可是官家亲口夸过的金嗓子!”

宋引章好奇心大起,也跟在了那些人的后面,一直跟到了皇城前大街。街道中央,池衙内手下吕五带着数十健仆簇拥着白马之上的一位华贵美貌女子迤逦而来,开道的侍女们一路撒着花,为她牵马的还有一位绿衫官员,沿路百姓争先恐后向前拥挤,大叫:“张娘子!金嗓子!张娘子!金嗓子!”

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正是花魁娘子张好好,她一脸风光得意,冲着百姓们招手。宋引章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和如此宏伟的街道,一路被人流裹携得跌跌撞撞。这时,有人叫道:“扔我这!给我!”

宋引章抬头,正好看见了万人中央无限荣光的张好好,正从发间摘下一朵丝绢牡丹扔了过来。一时间,无数人争抢。张好好朝众人嫣然一笑,自是颠倒众生。

宋引章入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喃喃地问道:“她是谁?这又是在干嘛?”

宋引章身边的妇人热情地答:“你不知道?张好好啊,教坊班头,咱们东京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她唱的曲子像仙乐一样,寻常人要想听,得花一贯钱,等半个月!今个儿八大王整寿,教坊奉旨在衙南楼歌舞百戏,张娘子出来唱了一曲《雁声》,官家不单赏了她一身彩衣,还许她巡游御街!瞧瞧,多漂亮啊!那颗钗子是寿星八大王赏的!上百贯也置办不下来!”

“教坊?她是个乐籍歌妓?”宋引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妇人顿时有些意外,不太高兴地说:“怎么,你还看不起人家啊?瞧瞧那前头给她牵马的是谁?柳七官人!”

宋引章心中大震,天下最擅写曲子词的柳七官人竟肯为张好好牵马?她盯着牵马的那位绿袍男子,激动无比。然而张好好却在双喜楼前下了马,风情万种地与众百姓告了别。

宋引章痴痴地看着张好好消失的方向,她还从不知道做行首能受到这么多人的爱戴,她不禁想,这样风光无限的场景,若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也不枉此生了。

那张好好一进酒楼,就把优美的仪态丢到了一边,她把披帛甩到椅子上,两只绣鞋也两脚踢开,拿起迎接丫鬟的水猛灌两口就往绣榻上一瘫:“累死我了。”

一众丫鬟一齐矮下身子,齐声道:“恭喜小姐蒙赐天恩!”

张好好嘴角上扬,抬头看了看,一挥手道:“行啦行啦,同喜,问账房领赏去吧。”

一众丫鬟立刻欢喜地散开。

张好好对着镜子拔下钗子看了看,又抚摸彩衣,喜滋滋地问侍立在旁的吕五:“我美吗?”

吕五连忙拍起马屁:“那还用说?小人刚才差点没看呆了。”

张好好一边欣赏镜中的自己一边道:“那为什么只有你来接我?你家衙内呢?”

吕五一怔,忙道:“那个……我家衙内也是突然有急事,没法子才让小的来接您,等他回来了,准有上好的礼物送给您!”

张好好梳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狐疑道:“什么急事?”

吕五自然不敢让张好好知道衙内跟赵盼儿比试三场的事,半遮半掩地说道“何四!何四被人欺负了,衙内视兄弟如手足,帮他去出气了!这会儿还在土地庙里磕头求神仙保佑呢!”

张好好一听就知道吕五在骗她,故意问:“土地庙?他什么时候这么虔诚了?”

眼见吕五支吾难答,张好好一声冷笑,这时,侍立一边贴身丫鬟上前跟她耳语了两句。张好好越听眉毛拧得越紧,吕五也越来越紧张。最终,张好好“腾”地坐了起来:“姓宋的琵琶女?连舌头都咬坏了?”

小丫鬟极有眼色地替她穿好鞋,张好好气哄哄地说道:“开船!我要会会那个宋引章!”

宋引章一边走向客栈,一边仍在回想刚才张好好一呼百应的画面,刚走进房间,就见孙三娘就飞也似的奔入,关紧了门。宋引章吓了一跳,问:“出什么事了?”

孙三娘神情紧张地摆了摆手,做贼似的说:“没事,呆会再说,咱们赶紧拿着包袱走——咦,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又被风吹着了?”

宋引章一门心思想着张好好的事情,没注意到孙三娘古怪的举止,无比激动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激动,三娘,你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了什么,那么多人挤在御街上,就为了见张好好一面。她也只是个歌伎,可官家亲口夸她,大王赐钗子给她,柳七官人还为她牵马——”宋引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屋外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掌柜娘子在楼下叫道:“三娘,你别躲啊!嫌少的话,一个月五贯!”

孙三娘这才发现她和宋引章站在窗边的身影被院中人看见了,她马上背起一个包袱,把另一个塞在宋引章怀里,拉着她往外跑:“赶紧走!怪我,被他们一夸就多做了两样点心,结果他们全抢光了不说,还硬要留我下来当厨娘!”

孙三娘和宋引章奔到院中,掌柜娘子远远地看到她,带着一群人奔过来堵截,孙三娘忙转向另一个方向。

“哎呀,我的琵琶!”宋引章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拿“孤月”,转身就往回跑。

孙三娘见状,赶忙喊道:“我没法等你了,咱们在外头东边那颗大柳树下头会合!”说着,就朝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不一会儿,宋引章抱着琵琶匆匆而出,结果迎面和带着丫鬟一脸杀气而来的张好好撞在了一起。

宋引章捂着撞红的鼻子,眼前一片迷糊,却忙着对张好好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吧?”于是她含泪楚楚可怜,又关切又着急的眼神,就这样落入了张好好的眼中。

丫鬟愤然指责道:“喂,你是怎么走路——”

张好好伸手捂住了丫鬟的嘴:“妹妹怎么称呼?”

宋引章泪眼蒙胧地小声答道:“我,我叫宋引章。”

张好好一愣,又看到了宋引章紧抱的琵琶,当下叹息一声,伸手替宋引章抹掉了眼泪:“我见犹怜,何况蠢奴!”

宋引章看清了眼前之人,她惊喜无限地拉住对方的手:“张好好,你是张好好!”原本还一脸气愤的丫鬟看着两位女子都是一脸激动的执手相看,不禁傻了眼。

张好好邀请宋引章上了双喜楼的画舫。船头上,宋引章弹着琵琶,张好好听得心醉,索性和着她的乐声唱了起来,一时间,歌声清越,曲声铮铮,配合得天衣无缝。

河边百姓个个听得心醉神迷。河边大树下,孙三娘恰好被掌柜娘子抓住,二人都被船上传来的优美乐音吸引,一起欣赏地看向那条船上的两位美人。一曲已罢,张好好和宋引章相视一笑,转为轻声对谈,围观百姓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张好好由衷地赞叹道:“我素来以为自己的歌喉已是天下一绝,没想到比起妹妹的琵琶,还远远不如。”

宋引章则满脸崇拜地看着张好好:“好好姐,你这样说简直折杀我!我不过是江南乡下来的土丫头,哪能及得上你的十分之一?刚才我在御街上瞧见你了,那风光,那气度,简直跟神仙一样!”

“哪里哪里,妹妹才色俱佳,才是生平少见的美人。”张好好被引章夸得有些飘飘然,但还是矜持地称赞起了宋引章,“要是一个土丫头都能把池衙内迷得晕头转向,那我这样的东京娘子,岂不都成了腌咸菜了?”

宋引章立刻就慌了,她可不想跟池衙内沾上关系,连忙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认识池衙内?他怎么那么坏,不过就是蹴鞠输给了我盼儿姐,居然就来找我的麻烦!”

张好好上一句本就带了试探之意,此时见宋引章惧怕惊惶的样子,一时疑心尽去,笑道:“我当然认识他了,他是怎么欺负你的,说说吧,没准我还能帮你出口气呢。”

宋引章搂着琵琶,忿忿不平地说:“他抢我琵琶!还说,还说我是勾栏里的小姐,不是大家闺秀……”最后几个字,她语声中的羞愧之意溢于言表,声音细不可闻。

张好好不解地说:“咱们确实都身在乐籍啊。”

宋引章羞愧地压低了声音:“可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啊,他那是故意恶心人……”

张好好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想多了,他成天价的在勾栏里出没,没时没刻跟在我身边讨好,就连自己的亲娘也是从良嫁人的,怎么会用这个恶心你?”

宋引章听了池衙内的身世一时愕然,过了一会恍然意识到张好好与池衙内是什么关系:“难道姐姐和他——”

张好好闻言甜蜜一笑,池衙内虽然是个混世魔王,但对她一向上心。她大大方方地说:“没错。我听说他在外头又闯了祸,才想着过来瞧一瞧,他那个人啊,是有点莽撞,可我敢担保,他绝对没有恶意。”

宋引章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可别人有啊。知道我身在乐籍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好好没想到像宋引章这样出色的乐伎竟会以自己的身份为耻,不禁正色道:“当然会不对了。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再想听到这样的曲子,就势比登天了啊。你有这样的琵琶神技,那就算是东京的达官贵人们想听一曲,至少也要排上好几天的队,花上好几十贯啊。”

宋引章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他们不是瞧不起我?”

张好好伸手扳直了宋引章的腰:“引章妹子,你怎么一提起乐营教坊,就一副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咱们是靠本事吃皇粮的人!挺起腰,直起背,抬起下巴来!”

宋引章不由自主地听她的号令,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乐籍毕竟是贱籍啊。”

张好好自豪地站了起来,高声道:“贱籍又怎么了?平日里不愁吃喝,文人墨客们捧着,高官贵爵们敬着,既不需像平常市伎私伎那样卖身媚俗,又不像闺阁千金那样处处拘束;成天价的穿金戴玉,呼奴携婢,又哪里不如那些升斗小民了?你知道东京多少百姓在羡慕我吗?一个状元八品官,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十五贯,还不抵我半支曲子的钱呢!多少当官儿的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家,我呢,今年才二十三岁,官家和娘娘就亲口夸了我两回,两回!”

宋引章被张好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夺目光芒深深震慑住了,她不由惊叹,难道乐籍中人也能如此自信耀眼吗?

张好好说得越来越激动,“单论籍册,我们不算良民。可我们贱在哪了?被狠心的爹娘卖了,能叫贱?被亲戚牵连没入奴籍了,能叫贱?可那不是我们的错,只是我们命不好!我问你,为了练琵琶,你是不是经常两更睡五更起,是不是别的姐妹们玩的时候,你都在费尽心思琢磨技艺,是不是把琵琶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前面几问,宋引章都摇摇头,后面却频频点头。

见宋引章如此,张好好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和我一样。你记好了,靠着自个儿本事吃饭,咱们活得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宋引章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在张好好的点拨下,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宋引章突然想起来孙三娘还在树下等她,她忙与张好好道了别,匆匆朝约定的地点跑去。

此时,孙三娘也终于和掌柜娘子说清了情况。掌柜娘子热心地帮孙三娘和宋引章找了一辆马车,帮她们尽快赶去支援赵盼儿。

车中,孙三娘神采飞扬地讲着:“没想到他们是真喜欢,瞧瞧,掌柜娘子送我的以前在钱塘,虽然也有人说我做得东西好吃,可远没他们这么捧场。”

见宋引章没有回应,孙三娘以为她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怎么了?自从送走那个张好好,就跟丢了魂似的。”

宋引章回过神来,眼中充满了光亮:“我不是丢了魂,而是找着魂了。原来单靠自己的本事,就能得到官家士人的尊重。三娘姐,东京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里!”

孙三娘赞同地点了点头,倘若可以,她简直不想离开东京了:“没错,我也觉得这儿好!刚才掌柜娘子还说呢,东京人舍得花钱,又没宵禁,大小商户上万家,百行百业什么都有,只要是够勤快,哪怕当个伙计,都能混出个人样来!”

待两人赶到欧阳旭家附近,只见赵盼儿与何四及其手下正坐在树荫下休息,欧阳家的大门依然禁闭,看来欧阳旭是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了。

何四和手下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孙三娘带来的点心,众人都被孙三娘的手艺折服了。孙三娘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糕点其实在是江南比较常见,可在这么富庶的东京城竟然还成了新奇玩意儿。

赵盼儿拿起另一只还没打开的食盒交给何四:“这个,麻烦带给池衙内,就说今日多有得罪,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何四眼睛都绿了:“这么多,全都给他?我们能不能……就一个,每人就一个,反正衙内也吃不了那么多。”一众手下也以期盼的眼光看着赵盼儿。赵盼儿摇着头泼灭了何四等人的幻想。

吃完了糕点,赵盼儿望了望逐渐西沉的太阳:“时辰到了没有?到了就继续再喊。”

众人忙站成一条直线。何四提议道:“赵娘子,我们在这都叫了好几个时辰了,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依我说,要不来个狠的?比如,去找几个哭丧的堵门口?”

赵盼儿微有犹豫,最终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行,明天他要是还这样闭门不出再说。”

何四虽然觉得对付这种烂人不能心软,但还是依着赵盼儿的意思带着手下走到欧阳家门口,齐声喊起了“有借无还,天理难安”的口号。

原本远远在一边看着的几个百姓顿时围了过来,饶有兴趣地指点议论。见有人围观,何四等人喊得愈发起劲儿。

孙三娘光看还觉得不出气,冲着禁闭的大门豪爽高呼:“欧阳旭,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缩在里头!”

宋引章也细声细气地跟着喊:“没错!欧阳旭你出来!难道避而不见,你就能问心无愧了吗?”

正在众人喊话喊得热火朝天之时,德叔带着一群官差赶到,他火急火燎地指着赵盼儿道:“就是他们,中间那女的是首犯!”

为首的胥吏大手一挥,颐指气使地喝道:“把这帮刁民都给我抓起来!”

话音一落,他身后十多个官差立刻如恶狼般扑向猝不及防的赵盼儿、何四等人。

何四、孙三娘还欲反抗,胥吏却大叫了一声:“官差办案,闲人回避!”

围观百姓出于恐惧立刻散开,孙三娘以及何四带来的一众手下也不敢再反抗。

赵盼儿被官差官差紧紧压在地上,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抬眸问道:“您是哪位上官?我们只是来催账的,不知犯了哪条王法?”

胥吏牛气哄哄地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老子是城东厢的厢吏,这片地界上凡是偷窃强盗、逃隐户籍之事,都由我说了算!你说欧阳官人欠了你的钱?可有借据?”

赵盼儿试图据理力争:“借据我没带在身上,但我有证人!”

孙三娘忙帮腔道:“我们俩就是证人!”

“无凭无据,光凭两张嘴?那我还说你们欠了我一百贯呢!”胥吏指了指德叔和自己带来的官差,“他们都是证人!”

赵盼儿看到德叔,一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去搬救兵了!”

孙三娘想着再怎么说赵盼儿当年还把欧阳旭从雪地里扒了出来,如今他不仅不报恩,还先找地痞后找官差,简直是狼心狗肺,不禁气愤地大喊:“欧阳旭,你好不要脸——”

胥吏一挥手,手下官差娴熟地把赵盼儿和孙三娘的嘴也堵上了,孙三娘剩下的半截话没说完,气得满脸通红。官差拿刀鞘重重地抽在孙三娘的腿上,她疼得闷哼一声,但仍不服气地瞪着官差。

胥吏又看向何四:“你们几个,不是跟着池衙内混的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骚扰朝廷命官,活得不耐烦了?打几板子,扔回池衙内那边去!”

何四等人虽然不服,但也无法违抗,只能忍气吞声地任几名官差将他们押了下去。

胥吏已经看出了这里谁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转头问吓得脸色发白的宋引章:“你们是哪里人?”

宋引章结结巴巴地答道:“钱、钱塘。”

“外地人?”胥吏冷哼一声,“进京几天了?可有钱塘县出具的凭由?”

宋引章根本不知道凭由是什么,慌乱地摇摇头。胥吏脸色一沉:“没有凭由就是流民!知不知道私进东京乃是大罪?”

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俱是心中一惊,她们此前从未离开过钱塘,哪里会知道这个?

德叔在旁添油加醋地中伤道:“她们都是些青楼卖笑的贱妇,故意来东京讹人的!”

胥吏瞬间就变了脸色,用看待宰牲畜的眼光鄙夷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难怪胆大包天,竟敢无端攀咬官员!把这帮贱妇绑在车上,游街示众,一路押出城去!”

三女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见官差拿来绳子,俱是拼命挣扎。宋引章吓得高声尖叫,结果也被官差粗暴地用破布堵住了嘴。

赵盼儿好不容易吐出了口中的破布,立刻大喊道:“放开我!我们是良民!”

孙三娘刚动手反抗,胥吏便大叫:“还敢反抗?剥了她们的衣衫!”

“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如此无法无天!”赵盼儿惊怒交加,她不顾一切地和胥吏手下撕打,却被一棒子打中背部,重重倒地,额头也磕破流出了鲜血。很快,她的外衫就被官差扯得七零八落,嘴也重新被破布堵好,官差们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她觉得羞愤欲死。

“住手,不得无礼!”关键时刻,欧阳旭的声音响起,他终于打开了紧闭的大门,走出来对胥吏拱手道,“多谢相助。”

胥吏忙迎上前去,谄媚地说:“探花郎客气了,对付这种刁妇,就得好好地把她们羞辱一番,丢光了脸,她们才知道什么叫尊卑贵贱!”

欧阳旭不由自主地回避了赵盼儿混着愤怒与不齿的眼光:“若是太过为难这些贪财的无知妇人,也有损我的官声。还是给她们留点脸面,赶出城去就算了吧。”

胥吏拱了拱手:“您说的是。”他又一挥手,众官差将绑住的三女丢上另一辆驴车。

欧阳旭这才看到赵盼儿额上的伤,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盼儿,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