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坐在防卫森严的白楼里、身侧布置了至少百名侍卫,还有躲藏在多处暗角里的陌渊高手——沈绛的眉头依然微蹙,仿佛脚下白玉铺就的地面如波浪般摇晃起来。
九月半的月色是皎洁明亮的,水银般洒下来,笼罩着竹林精舍。
宋临悉握紧了手中银白色的剑,只觉那把剑在微微跳跃,发出低沉的鸣动——却邪一向冷定,今夜如此不安,是暗示着遇到了极为厉害的邪魔外道么?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莲花。
因为安梓若当初施展的术法,让他们毫无征兆的遭受了反噬,有很多北郡弟子忍不住那些反噬之力而死,剩下的无非就是写残兵败将。
叶拾死了,四鬼其中二位被反噬所困,就快失去武功,而宋临悉本人也被安梓若所骗,被叶拾的青妖之术所伤,恐怕也要些时日恢复。
这样的衰败,除了当初逃离洛阳之外,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尊主,卫祈暝来了!”
卫祈暝一袭白衣如雪,火炬明灭映着他苍白清秀的脸,风吟门主眉间的神色却是复杂的看不到尽头,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烧为灰烬。夜风吹来,绕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
那是他们死去兄弟的尸骸!
“卫兄回去处理绿云山的事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不算繁琐,没太耽搁时日,就赶紧回来了。”
语气略微的质疑,难道宋临悉不相信他了?不应该啊,现在这个时局,宋临悉也无人可信了,手底下的人都伤亡惨重。风宋洛三家的缔约也所剩无几,洛一吟完全可以死守幻花宫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保住自己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唇亡齿寒,他又能不信卫祈暝吗?
“雪羽楼自此一蹶不振,我们......”宋临悉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吞并雪羽楼,完全不顾现在的处境和状况。
“尊主,我们伤亡惨重,又有无数的弟子深受反噬的困扰,现在就算是雪羽楼一蹶不振,我们难道不管不顾北郡这么多人的性命吗?”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让他们死的有意义难道不好吗?他们应该庆幸,为我光复萧氏,死得其所。”
卫祈暝不语,眼前的宋临悉他是越来越不认识了,自从宋临絮死后,他对于下属的死活是再也不管不顾,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拿着弟子的性命当做挡箭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完成他自己的计划。
这样的人,丝毫不顾兄弟的死活,又如何能够成为他们的首领呢?
“宋兄?是什么让你办的这般如此?”
“变?难道......你就没变吗?”
气氛凝重,就有那么一丝的杀气,宋临悉看着卫祈暝的眼神都变了,完全不像是之前的那般了——
在一抓之下,仿佛有无形的引线被牵动,卫祈暝的手随即霍然抬起,国色之剑直指而来!
国色?
这把被婧姑娘消散了戾气额灵气的剑!
难道还能重新执掌?
看着那剑的模样,像是有着不一样的光晕,上面分明是泛着术法的气息......
安梓若帮他加持过!
宋临悉开口说了一句话,眼神却是茫然的。
他的身手快如鬼魅,甚至都不需要蓄势,瞬间就从高台上平平掠到了屋外的廊庭前,一剑刺来!
“叮”,清耀剑跃起,封住国色之间,卫祈暝足尖一点树梢,急退。
两剑相击,发出了奇异的响声。
那一瞬间卫祈暝只觉得邪气逼人而来,几乎无法呼吸。他迅速凝定心神,不再去看那个国色的戾气,专心应对着宋临悉手中发出的每一剑气。然而,无论如何腾挪,他的足迹始终不出两颗桫椤树的范围,足尖点着枝叶飞掠。
桫椤树是圣树,可辟邪毒。
故此宋临悉在庭前植了两棵桫椤树,白骨阴森的尸骸就在旁边。
九月半的夜里,面对着这样邪异的对手,已然是失了“天时”,他更要借助这个地利。国色剑片刻不离要害,卫祈暝只觉得慢得一刻,便会被那种邪气吞噬。
看来,今夜,他是不得不出剑了!
他的足尖点过树梢,避让着每一剑,身形渐渐从一味的退守变成游刃有余,在国色剑刺来时,手上忽然掠出一道闪电!
那道剑气吞吐数尺,凌厉逼人。
国色剑猝及不防,被反弹开来,神澈的虎口都裂了开来,鲜血直流。然而他仿佛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依然面无表情地掉转剑尖,步步抢攻,身手快得如同鬼魅。
卫祈暝本拟一下将他手中的剑震脱手,不料宋临悉居然不畏疼痛,也是微微一惊。
只是一个换气的时间,卫祈暝已然被逼得换了三次方位。
每次他从一枝桫椤木上退开,国色剑便毫不留情地削下,将他可以落脚的地方一步步的削减——今夜是九月半,天地间阴极阳衰,无数鬼气透过土地冒出,充溢于天地。
此刻,桫椤树隔绝了大地的阴气,所以暂时他还能控制住局面。
然而他身形虽快,可树梢的范围毕竟有限。随着国色剑附骨之蛆般的追杀,转瞬两棵茂盛的桫椤树已经零落,露出残缺的树干,所有的枝条都被凌迟般地砍断。
嗤地一声轻响,一只精巧的鸟巢从枝上倾覆坠落。
“去!”电光火石的刹那,卫祈暝并指一点,长剑居然脱手飞出,化成一道白虹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转了半圈,避开了卫祈暝,直取他的后脑!
“咯”地一声轻响,白光飞回,绕指而灭。
卫祈暝点足在最后一枝桫椤树上,在收剑的瞬间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当力量的反击。然而宋临悉的身形终于停滞了,双臂被震得脱了臼,国色之剑无力地下垂,剑尖上出现了一个缺口。
银色的剑在半空回翔,没入指间,卫祈暝硬生生封住了对方的攻击,脸色也是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微微点头,曼声低吟:“你出卖灵魂,加持国色剑,你对得起萧氏在天之灵吗?”
“果然是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了!”
“你不也一样吗。”
“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回绿云山处理事务的。打着幌子,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掩陵气数已尽,劝你别再负隅顽抗——”
负隅顽抗,现在宋临悉有国色剑的加持,或许他根本就不把卫祈暝放在眼里。
当初昙山一役,他没有出动国色剑,就是因为他有所保留,现在怕是......
有人从最荒僻的侧门走出来,走过门口那座巨大的仙人承露铜像时,宋临悉蓦地抬起了眼睛——那个仙人铜像手上托着径丈大小的铜盘,而铜盘内,却伫立着一袭紫衣。斜月挂在深蓝色的天际,那个人站在仙人铜像的掌心、却有着比仙人更飘然出尘的气质,紫衣凛月、长发飞扬,仿佛飘然而来的天外飞仙。
就这样站在高处、低目看过来,不说话。
宁惋?!
这么快就赶来了?
陌渊速度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啊。
“宋临悉,你掩陵气数已尽,我要用你的命,祭婧姑娘的在天之灵!”
早年的记忆如闪电照亮心底——先主、先主……那个名字曾和那一段残酷岁月一起、深埋入心底。隔了多天后提起,却依然有让他心神颤栗的力量。那是一种深刻入骨的、反射般的恐惧,相信从修罗场里出来的所有杀手、在余生中都不能忘。
即使骄傲如她、也不能避免。
曾经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孩子,是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
已经是初秋,木叶凋零。
庭院里宛如铺上了黄金,而宁惋就靠在树枝最顶端,黑缎般的长发垂落在秋风里,仿佛一片不受力的羽毛——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人世的高洁和遥远、让厮杀在名利场里的人心头骤然一清。
“婧姑娘本就是拜月之人,死在昙山,是他的归属罢!”
“冥顽不灵——”